与此同时,爪哇腹地,布罗莫(Bromo)火山狰狞的脊背上,依旧飘荡着未曾散尽的硝烟。粗大的硫磺气柱混合着烧焦的尸体与火药残留的气味,熏得人睁不开眼。李定边的第四师精锐,踩着尚未完全冷却的黝黑熔岩台地,如同冷酷的机械军阵清剿着最后的抵抗巢穴。

        “将军!”一个土生土长的向导,手指突然颤抖地指向一处被巨大火山岩遮蔽的岩壁裂缝——缝隙深处,一扇锈迹斑斑、厚重得如同墓门般的铁门隐约可见!门楣上方,一行郁金香国语言的阴刻文字被硫磺熏得漆黑扭曲:“ARCHIEF-RASSENZUIVERING”(种族纯化档案室)。

        “给我撬开!”李定边眼中寒光一闪,声如金铁交鸣。

        工兵的钢锹狠命凿击钢门的巨响,如同敲响了地狱的丧钟。锈蚀的钢铁在巨力撞击下剥落,如腥臭的黑红色碎雨漫天纷洒。地库大门轰然洞开,一股浓烈刺鼻、混合了防腐樟脑粉、羊皮腐败与凝固污血的恶臭扑面而来,让身经百战的士兵也不禁掩鼻后退。李定边,这位身经百战、心如铁石的将军,将官马靴踏在厚厚的尘埃与散落的骸骨之上,靴底粘着大片凝固如酱的暗黑污迹。库内景象令人窒息:数十排沉重的黑色铁皮档案柜,如同墓碑般沉默而密集地堆叠着,直抵低矮幽暗的穹顶。十万份用细麻绳捆扎、泛着灰黄油光的羊皮户籍册,在厚厚的白色樟脑粉剂下沉睡,却又在破门而入的光线下狰狞苏醒。每一册封面上,郁金香文字清晰地标注着冰冷的分类标签:“Zuiverheidees”(华人纯度)、“PertageInheemsBloed”(土著血统百分比)、“KleurlingKsse”(混血等级)……随意翻开任何一册,里面不仅记录着每一个名字的出身、信仰、体貌特征,更附带着荷兰殖民当局如何根据这些档案进行分化、挑唆、构陷、杀戮的详细密令原件:1832年的“椰林械斗”惨案,档案深处清晰地记录着荷属总督府秘密向对峙双方发放步枪和火药的手令;1857年蔗糖工大暴动,档案揭露根源在于荷兰工头接到密令,故意克扣土著工人薪水去补贴华人监工……

        李定边的脸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这些散发着腐朽毒气的柜山卷海,仿佛要将这里的一切彻底抹去。他从副官手中夺过一支熊熊燃烧的松脂火把,声音中没有一丝波澜:“点火!”

        火把如同陨星,呼啸着被投入堆积如山的档案深处。轰!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上去,瞬间腾起!烈焰如活物般翻滚扭曲,那些珍贵的、罪恶的、冰冷的羊皮纸在高温中迅速卷曲、焦黑、化为飞灰。火影摇曳中,无数燃烧的碎片飘飞升腾:一张印着华人商号“荣记”红章火漆印记的残页烧得通红;一张绘制着土著巴勇部落守护神图腾的扉页在烈焰中徒劳地挣扎最后的神韵;一张粘着一个混血少女廉价肖像的卖身契在火苗尖尖上舞蹈……焦黑的纸灰如同千万只被释放的怨毒黑蝶,在灼热的气流中盘旋翻滚,每一片上都烙印着“Zuiver”(纯血)、“Gemengd”(混血)、“Inferieur”(劣等)这些如同诅咒的字眼。火焰最后吞噬到最底层一册异常厚重、封面题着“HUWEIJK–EES&INHEEMS”(华夷通婚录)字样的深黄色羊皮大册。其扉页上,是最后一任总督优雅华丽的花体手迹签名,下方是他亲笔题写的执政箴言,此刻在烈焰中显得格外刺目:“VerdeelenHeers,zoalshetSplijtenvanBaen”(分而治之,如分割香蕉茎干般轻易)。

        火焰吞噬了一切痕迹。灼热的灰烬被炙热的气浪裹挟着卷上半空,在布罗莫火山苍凉的血色暮霭中,短暂而诡异地凝聚成一座巨大、模糊、象征着所有苦难与分隔的碑影。但转瞬即逝。

        “冷却!收集!”李定边下达了新的命令。

        士兵们挥汗如雨,用巨大的铁铲和麻布,小心翼翼地收集起那些尚且滚烫的灰烬。向导和当地的土著战士们排着沉默的队伍,合力推来了用火山岩土和布罗莫山泉水调制的特种混凝土泥浆。灰烬被均匀地、带着某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掺入沉重的泥浆之中。这是共生碑的第一块基石。

        第一个上前的,是年轻的土著战士巴勇。他脸上刻着古老的黥面纹路,沉默地抽出一把闪亮的巴冷刀(一种土著短刀),在自己黝黑、健硕的左臂上利落地割开一道深痕。滚烫的鲜血汩汩涌出,他毫不吝惜地将热血浇入那散发着余温、混杂着档案灰烬与火山岩灰的混凝土浆之中!赤红的血线与深黑的灰烬在泥浆里扭曲、纠缠、渐渐融为一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