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总是悦耳动人。”雅各布向前倾身一步,他那带着荷式口音的通用语里浸透了世故的怀疑,眼睛紧盯着陈敬之,“然而郁金香国治下的袋鼠大陆,千万华工骸骨尚温。那‘权利’二字,听来只如海市蜃楼。”
一丝清刚的锐意,如冰凌棱角,瞬间凝固了陈敬之眼底的暖意。“范·亨特先生,”他声音沉稳下来,不疾不徐,每个字却掷地有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袋鼠大陆的惨痛史卷,正是我们炎华国诞生的最惨烈祭品。正是这份刻骨之痛,才使得我们立国伊始,便毅然踏碎所有压榨与歧视的枷锁,重新浇筑一切——社会基石、律法梁柱、人间道义,无一不新。”那“新”字出口,带着千钧重力和千度灼热。
陈敬之转身步入“海晏号”光线略显幽暗的后舱。片刻后,他手捧一本装帧极简却透出庄重感的蓝皮册子折返,郑重地双手递予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伸出略微汗湿的手接下。封面正中两个汉字沉雄有力:《炎华国基本法》。翻开硬质纸页,一行行通用语印刷体庄重严谨,序言如钟鼎镌刻:“炎华以‘自由为体魄,平等为血脉,博爱为精魂’铸造国本。国家意志之所系,唯在保障人民天赐之权利,以公平正义浇筑社会磐石,永世不止求索那民安国富、人道尊严至臻之境——”
一股无形的电流猛地攫住了安东尼奥的手,他的指节微微泛白。他猛地抬眼盯住陈敬之,瞳孔深处爆发出惊涛骇浪般的震彻:“这……这精神根本……何止迥异于大不列颠!它简直——”后面的话被涌上喉头的巨大悸动生生噎住,那是一种对固有世界认知的猛烈撼动。
一旁的雅各布亦垂头急速翻阅手册。翻动的手指在某页突然僵住,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般钉在纸上那几行字上,额角渗出了细密汗珠。“累进……”他喉间异常干涩,几乎无法出声,“税制?收入愈丰,课税愈重?”他猛地从纸页上抬起眼睛,仿佛要穿透陈敬之的肺腑,“在我们整个欧洲大陆,未曾听闻此等骇人规矩!”
陈敬之凝目望着远方海天之际,那里正有鸥鸟飞掠。“累进乃公平之义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世情的洞察,穿透了商场的喧嚣,“富者财帛如海,既享天时地利,更承社稷荫蔽,自然当分其涓流润泽国本,此非劫富济贫,而是万物共生之道。此法之重,便在保庶民喘息,亦为国家的筋骨血脉注入不竭生机。”
安东尼奥翻动书页的手略显发抖,目光落在另一条款上。“教育……全数?向天下所有人敞开?不分贵贱?”
“确然如此!”陈敬之眼中霎时燃起炽烈的光芒,“幼学如春种,国运系于此!炎华虽新立,国库草创百事艰,唯此一节不敢轻慢——‘义务之国民教育’,九字刻于国法重器。无论父母身家几何、祖辈源自天涯海角,学府大门无贵贱之分,智慧泉眼为万民所开!”这番话,如同带着滚烫烙印,烙在在场每个人心头。
此时,一位面庞精干、身着改良短衫的华商疾步而至,向陈敬之压低声音急语几句。安东尼奥虽听不懂内容,却敏锐捕捉到对方眉宇间一闪而过的严峻,以及陈敬之眸光随之一凛的变化。
“二位先生,雅克先生、安东尼奥先生,”陈敬之的歉意真挚而不失礼数,“总督府突然召见,须得告辞片刻。手册中所述详细,烦请稍待。”他拱手致意,脚步已迅速转向踏板,背影里那份举重若轻的决断力,比千言万语更能撼动这两位欧洲客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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