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荒谬冰冷的证词还在书房里回荡,橡木镶板包裹的厚重房门被猛地撞开!海军大臣索美塞特勋爵的身影裹挟着一股热带海域特有的咸腥风暴冲了进来,手中那份标注着绝密红色十字的电报几乎被他攥得粉碎。“斐济!紧急密电!就在三小时前!”他额上渗出的汗珠浸湿了鬓角,一步重重踏在厚地毯上,展开的海图发出呼啦的炸响。朱红色的墨水如同喷溅的血迹,刺目地点在南太平洋岛屿链中那个狭长的邦加岛上,更绘出一支刺目的箭头,箭锋所指,正是欧亚海上生命线的咽喉之地——马六甲海峡!“炎华国第二舰队主力,包括至少六艘配备巨大舷炮的‘伏波级’铁甲冲角舰,全部!全部在邦加岛西侧锚泊了!”索美塞特的指甲,因用力过度而泛出惨白,重重划过图上海峡狭窄的航道,如同划破对手的血管,“‘锁链’!我们的‘锁链行动’——必须现在就勒紧!在那些铁甲怪兽还盘踞在巢穴里的时候!立刻!马上!”
就在同一时刻,伦敦圣詹姆斯区尽头,汉斯国大使馆那幢布满新古典主义浮雕的灰色石头建筑深处,与斯坦利书房内毒蛇吐信般的咆哮不同,这里的空气凝重得如同冬日被冰层覆盖的河面,底下,却似乎有暗流在急切奔涌。
大使冯·德·格罗提乌斯,这座帝国意志在海外的坚硬磐石,身姿挺拔如枪,矗立在那张覆盖着厚重紫绒的长条会议桌首席位置。天花板上巨大的青铜吊灯投下明亮冷峻的光芒,将他深刻的五官轮廓分割出锐利的明暗边界。他的目光,如同精准测量的仪器,缓慢而有力地扫过桌边每一位来自柏林不同强力部门的面孔——帝国贸易代表僵硬的下颌绷紧如石;海军武官浓眉深锁如被冻住;汉斯国总参谋部派来的那位阴鸷上校,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硬质桌布下冰冷的枪套皮革;财政部的专员捏着镀金钢笔,指节已然发白。空气里弥漫着烟草、旧羊皮纸和一种无形的重压,几乎能听见各自血液冲撞耳膜的轰鸣声。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连玻璃水瓶倾倒时水流撞击杯壁的细微声响,此刻都显得无比刺耳、突兀。
“诸君,”格罗提乌斯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凝固,并非震耳,却带着精铁淬火后的硬度和穿透力。他双手平展开面前那份装帧异常考究、页边烫着金线的《汉斯-炎华自由贸易及技术合作谅解备忘录(草案)》,羊皮纸的边缘在灯光下泛出柔韧古旧的光泽。他的视线不再看人,而是投向了那叠文本,仿佛要灼穿纸背。“柏林和鲁尔的烟囱被阴云笼罩得太久了。而现在——”他顿了顿,重音敲在每一个词上,如同战锤敲打铁砧,“炎华国,以矿产换装备,以市场换生机!他们将向我们敞开袋鼠大陆那流淌着赤铁血河的无尽宝藏!铁矿石、稀有金属、上等毛麻……每一项大宗商品离岸价格,都在草案中明确标示:低于当前伦敦现货交易基准价百分之十七点五!这不是邀请,是贸易战场上撕开的一道黄金缺口!鲁尔那些焦渴的熔炉,柏林郊外那几座半生不死的纺织厂,萨克森那挣扎在破产边缘的精密仪器作坊——它们的呼吸,就悬在诸君此刻是否敢于落笔的勇气上!”
冰冷的空气里响起一阵被强行压抑的抽气声。桌旁众人凝固的面部肌肉终于开始细微地抽搐。财政部专员下意识地伸手想扶稳微微震颤的金丝眼镜,却碰到自己额角沁出的细密冷汗。海军武官放在桌下的拳头捏得更紧,骨节发出咔哒轻响。
格罗提乌斯对众人的震动毫不意外。他目光锐利如电,直接翻到备忘录的核心附件——《墨尔本大学与柏林洪堡大学学者长期互访及联合科研计划摘要》——羊皮纸上精心排版、德汉对照的楷书印刷体映入眼帘:“这不仅仅是生冷的矿砂与钢铁机器的流转!是科学之薪火!工业智慧之真髓!”大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传教士般的使命感,手指戳在洪堡大学的徽记与墨尔本大学那设计独特的袋鼠腾跃校徽上,“三年期全额奖学金!第一批四十名,涵盖冶金动力、数理化学、地质勘察三大学科!这是未来的种子!他们将进入炎华顶级学府的核心车间、最高实验室,亲历那些驱动铁甲舰的巨兽心脏!作为回报——”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位聆听者骤然紧缩的瞳孔,“炎华最杰出的工程师,特别是那些据说能点石成金的神秘应用物理学家,将进驻我们军工巨头克虏伯的核心研究壁垒和西门子的电机设计中心!交流?不!这是赤裸裸的智慧移植!是将一整个正在急速苏醒的工业巨龙的脊骨生长术,嫁接进汉斯血脉的机会!诸君!看清楚!这协议的每一个字,都是命运车轮轰然转向时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死寂。绝对的、仿佛能冻结思维的冰冷死寂笼罩了这间封闭的房间。只有无数道眼神,在格罗提乌斯脸上、在那份仿佛蕴含风暴的羊皮纸上来回碰撞、挣扎、切割。帝国的心脏,这一刻清晰地听到了来自遥远南方的召唤与质问。格罗提乌斯稳稳站立,灯光落在他肩头的帝国雄鹰徽章上,冰冷地折射着光。他等待的,是柏林决策者们的意志能否跟上这时代铁轨轰然转向的车轮。
距离这历史性会议仅仅数日之后,同一年的柏林冬季沙龙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水晶吊灯将金碧辉煌的大厅切割成无数个光影交错的碎片空间。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雪茄烟雾、名贵香水的气息,以及夫人小姐们窃窃私语时丝绸摩擦的窸窣声。她们的话题围绕的是巴黎世博会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的展品——自动纺织机、电光装置、巨大的热气球……旧秩序的华丽余晖在此刻慵懒地铺展。角落里,几位老派容克贵族叼着粗大的雪茄,低声抱怨着铁路带来的嘈杂噪音和随之涌进城里的“肮脏泥腿子”,雪茄烟圈在空气中凝结,像是对逝去时代的最后挽歌。
然而在这金碧辉煌的厚重丝绒幕布与雕花廊柱构成的阴影深处,几位穿着深色普鲁士骑兵校官礼服的身影悄然围成一簇。一只关节粗大的手正牢牢捏着一张从遥远东方漂洋过海抵达的《晏清报》(特辑号)译稿。报纸的纸张粗糙坚韧,墨迹浓重得有些发洇。
“哼!同泽共生?”说话者是一位名叫埃尔温·冯·施陶芬霍芬的独眼少校,深陷的右眼窝藏在一片黑色皮眼罩下,仅存的左眼锐利如鹰隼。他用一柄淬着寒光、布满华丽蚀刻花纹的军用匕首刀尖,轻蔑而极具侮辱性地挑起报纸边缘,刀刃在“同泽共生”四个加粗方块字下方划过一道冰冷的反光。仿佛那不是铅字,而是毒虫丑陋的触须。“不过是东方巫师炮制出来的精神鸦片烟膏!涂在赤色的骷髅头上骗人罢了!能挡得住克虏伯工厂最新下线的八英寸要塞重炮炮弹?”他啐出一口浓重烟雾,语气里满是对钢铁洪流和绝对力量的信奉,“轰!再坚固的所谓‘联合战线’,也将如沙滩上的土堡一样崩溃,化为齑粉!唯有绝对的物理毁灭力,才是唯一能书写的真理!看看我们在石勒苏益格的进展,就是明证!”
“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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